珞珞如石

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

孑然

孑然

历史是健忘的。而那些历史上的或拥有历史感的人,却总是孑然。 ——题记

习惯了携一份执念,涉足案头地上的山河,做千年历史的游客。

曾在烟花三月里取道扬州,去寻访“三千珠翠拥宸游”的踪迹,也曾在函谷关前,远眺四合暮色,胸中澎湃老秦人的战歌。而每每在兴奋过后,拨开重重导游旗,抚上那些沧桑的陈迹,总会想到这不过是几处断碣残碑几抹苍烟落照,而那些一度叱咤风云的人物早已崛起于历史又寂灭于历史,归于那些曾把他们幻化而出的虚无,只留下背影孑然,冷清清昭示人间。

孑然,孑然。于其生也,于其死也?是史上之人孑然,还是观史之我呢?立于人流之中,我竟感到一种孤立的渺茫了。

君孑然。

何以孑然?

山河寂寂,故国已远,天下之大,竟无处可终残年。

是谁明知不可而为之地苦苦撑持,风雨飘摇中擎天捧日,楚歌声里孑立崖山之巅,携主投海,用这一死,去维护大宋最后的尊严?

又是谁褐衣芒鞋披发入山,梦里幽窗重开卷,字句犹碧鲜,山河姓字已不复当年,今日西湖又飞雪,可还有那一芥舟中拥毳衣炉火而来的痴人?

我们常在熟知的朝代轮回的时间轴上,去寻找那些忠臣烈士大放异彩的时间点,扼腕而叹,恨不得插翅去告知其成功的微茫。而于他们来说,这正是应当施展大丈夫本色之时,死则死耳,身不可辱,志不可屈。纵落得一身孑然无人理解,也青史留名好过商山四皓。

何以孑然?

说好的且以功过论英雄,到头来,却总固守着“正统”的立场,逃不脱讽喻抨击。

同是从摄政大员到改朝换代,只因兜兜转转又成了汉家天下,王莽的新朝便脱不了一个“篡”字。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杨广开运河创科举,亲征高丽,并非庸主,却因夺太子之位再加上隋唐之交群雄的衬托,千百年来一直被钉在“弑父淫母”“十恶不赦”的耻辱柱上。

武曌14岁入宫,在绝对的男权社会里,苦心经营数年,丹凤朝阳揽得帝座,却被夸大成杀夫杀子杀女且淫乱放纵的恶毒妖妇,仿佛一纸檄文就可以抹去她“则天大圣”的功绩,千百年来遭受了无数的指责谩骂,到了嘉庆年间,李汝珍还要用“唐闺臣”一名不依不饶地讽刺于她。

何以孑然?

举世皆浊,众人皆醉,清者醒者自然遗世独立,傲世孤标。

狂人金圣叹,因腰斩水浒为鲁迅不喜,其实二人皆生于乱世,冷眼看穿世态炎凉,只不过一个舍弃自身欲唤醒世人,另一个于莽莽尘俗间活出真我,肆意张扬游戏人间,截水浒,奉西厢,一身才学拒不入仕,做事只凭本心不论纲常,博得个轻薄浪荡。他仿佛用生命奏一曲《广陵散》划破沉郁的乐章,菜市口弦断人亡,文字的江湖便再无这般楚狂。

吕碧城,以“民国第一剩女”的名号被反复提及,而在那个女子最黑暗的时代里,十余岁便以才学立足上海滩,开创无数女性先例的“民国四大才女”之首,立于金字塔之巅俯瞰世间愚氓,该是何等形单影只痛心彷徨。

君孑然,观史之我亦是孑然。

胸中总有一种疯狂的历史感燃烧着,以儒生自命欲以华夏精粹丰富国人内心,时不时张望一下如今年轻人的世界,又忍不住摇头叹息。

一部部披着“历史巨作”外衣的言情剧以“高度还原历史”的服饰道具四处招摇,可还原了器物风俗却还原不了那满浸血泪的厚重端严。许多古风歌曲仅靠复古的词句堆砌出华丽的幻象,却被千万“文艺青年”奉为圭臬。

提到晚明,人们往往会想到的是秦淮八艳的风流韵事,而非力挽狂澜的袁崇焕孙传庭,以及天命纵横般的乱象;魏晋是美男子辈出的时代,山水之间风流潇洒,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的惨剧却被抛诸脑后。

在这样一个时代,几乎不会有人如余光中一般欲裁一片白云绘唐寅的扇面题杜甫的七绝,或是静坐古屋听一场冷雨,淅淅沥沥里想起米家的山水,王禹偁的竹楼和蒋捷的愁绪。远去的,是温雅的遗韵,蔓延的,是浮躁与轻狂。这是当今之痛,亦是历史之痛。

我们改变不了历史人物生前的孑然,却可以了解其生平,敬仰其风度,还一个公道的评价。我们更可以做拥有历史感的人,传承传统文化的精华,正视史实。

惟其如此,我们才可以怀敬畏之心,于世界民族之林,答出何以中国,何以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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